为什么说中国的数学教育并不是“俄式”？

几天前又听到朋友提起中国的数学教育是“俄式”，并且认为取法俄国要为中国数学教育中出现的种种问题负责。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因为大部分以讹传讹的人既不了解俄国数学教育，也不十分了解中国数学教育，更不用提中俄数学的历史与现状。本篇短文只是简单摘录我提出的反驳理由，虽然没有“正视听”的雄心，但至少希望能够引起读者的思考，更以谦虚谨慎的态度谈论数学教育这样一个高度专业高度复杂的课题。

（那些认为会算加减乘除微分积分就可以教数学并且还可以对数学教育指手画脚的家伙自觉退散。你们与那些认为只要是个人就会说话就会教语文的人有什么分别？）

第一，中国现代数学教育的建立是一个十分漫长、复杂而又曲折的过程，先后取法了许多先进国家。受到日本与美国的影响无论是从时间长度还是从专业深度来看都远远超过受俄国的影响。俄国数学教育对中国的影响是十分短暂而有限的。有意深入了解的读者请参阅相关教育史著作。再者，专业数学教育与公共数学教育，基础数学教育与高等数学教育是性质迥异的不同范畴，切不可混为一谈。

第二，即便在那段短暂的中苏蜜月期，中国的数学教育又究竟从俄国学到了什么？这并不是一个肤浅的提问，而是我八年以来孜孜以求的专业问题。我已经得到的部分答案也需要相当篇幅才可以解释清楚。一言以蔽之，中国照搬了表面化的制度设计，而于精神实质，几乎未得分毫！一个直接表现就是在轰轰烈烈的留苏潮中，有几人专攻数学？几人专攻数学教育？大炼钢铁学大寨般的翻译运动中确实有过全民速成俄语，整套整套引进教科书的时光，可很不幸的是，那不过是俄国数学教育外在的吉光片羽。更大的“洋面下的冰山”是怎样的？这也是我翻译这一系列文章的初衷。事实上俄国数学教育与数学研究腾飞的六十年代后半期，恰恰就是中苏交恶的开端。就算我们真心要学“俄式”，也彻底与莫斯科的黄金岁月失之交臂。

第三，那么俄国数学教育有哪些内容与精神实质？这样的问题在泱泱大国并不是没有人可以回答，然而俄国数学教育专家有几人能够学有所用？寥寥可数的俄国数学教育专家们不能参与教育政策制定的事实佐证了我国数学教育并非俄制的观点。

第四，我们的近邻在学习他国方面可以说一直与我国形成鲜明对比：是的，日本一贯擅长取人精华。我曾全文翻译文部省 2005 年对世界数学英才教育先进国的考察报告。考察对象国除中国外都是与日本同等体量或者更小的国家，因此俄罗斯并不在考察范围之列。考察团最终对文部省提出的建议是取法保加利亚。东欧的数学英才教育传统与苏联一脉相承，这很能说明问题。

第五，那么我们就没有学到苏联哪怕一点精华吗？绝不如此。华罗庚对数学教育有锐利的眼光与卓越的远见，他出访苏联期间最大的震撼并不是苏联的前沿成就，恰恰是苏联的数学教育！！！华回国后立即开展相关活动并在短期内就取得了世界级的成绩。可惜，昙花一现。至于为什么精华被淘汰出局，糟粕发展壮大，这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话题，远远超出了数学教育能够讨论的范围。

第六，俄式传统培养了一批超一流数学家，不论是在基础理论还是在应用方面，老毛子都曾经站在人类理性思维的顶峰。（如果你是那种“这么有名我怎么没听说过”式的人物，请安静地滚开，本大爷侍候不起）从培养结果与培养效率两方面看来，俄式的精英教育很有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培养模式。需要强调的是，这种培养模式完全独立在苏联体制之外--本公号的老读者不难看出这一点。所以我说这是苏联留给全人类最有价值的遗产，虽然是个意外的副产物。俄国人的成功探索影响了世界上许多地方，包括美国。切莫忘记，在逾八十万前苏联科技人员的大流散中，美国是最大的接收地。这是美国继二战接收欧洲犹太科技精英之后又一次成功的大规模收割。内中秘辛足以写成不朽史篇。大波士顿地区的数学补习业几乎被毛子垄断。关于俄式数学英才教育的特点也足以长篇大论一番。在新一波教育革命中中国不奋起直追必定只有落伍的结局。

希望辛苦读到此处的读者朋友在听到对中国数学教育的抱怨时，或者自身遭遇中国数学教育的种种不如人意时，仔细想想这些问题是怎么造成的，应该怎样克服或解决，而不要用一块毯子一股脑儿将所有垃圾盖起来。

本文授权转自：求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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